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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“我不信。”朱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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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“我不信。”朱翊……

“我不信。”朱翊鈞低聲呢喃,“若人心至善,還要《大明律例》做什麽?”

那邊,關於心學,三人正在展開激烈討論。

趙志臯說道:“陽明公有四句教,即: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良知,為善去惡是格物。”

朱翊鈞聽糊塗了,剛不是還說“心”是絕對至善的本體,怎麽第一句又說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?

他轉過頭去,小聲問出了自己的疑惑。馮保在他耳邊笑道:“王門弟子對於四句教的理解也各有不同,殿下若是感興趣,可以聽聽,若不感興趣,咱們去別處逛逛。”

從第一次聽到王守仁這個名字,到看過《武宗實錄》中關於他的事跡,朱翊鈞對他和他的心學,一直保持著好奇。

不過,心學晦澀難懂,張居正平日也不跟他說這些,他對此了解甚少。

所以,他決定繼續聽下去。

另一邊,羅萬化又道:“但龍溪先生認為: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,意即是無善無惡之意,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,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。”

朱翊鈞又問馮保:“龍溪先生是誰?”

“王龍溪,王畿,陽明公嫡傳弟子,也是心學浙中學派的代表。”

馮保又提起個名字:“殿下可記得唐順之。”

“記得!他是戚繼光將軍的老師。”

唐順之有一本著作,名為《武編》,戚繼光橫掃倭寇的鴛鴦陣,正是由此得來,並加以改正。朱翊鈞在《紀效新書》中看到過。

此人二十二歲進士出身,翰林院編修,文能治國,武能抗倭。精通天文、地理、數學、歷法、兵法及樂律。

朱翊鈞對此人印象深刻,是因為之前解除海禁那件事,他翻閱大量奏章,發現早在嘉靖三十九年,唐順之就曾上疏朝廷,請求覆開浙江、福建、廣東三省的市舶司。

不過沒多久,唐順之就在一次海上巡洋的時候,染病離世。

馮保在他耳邊說道:“唐順之是王畿的學生。”

朱翊鈞點點頭,明白了,又是一位心學傳人。

另一邊,張元忭說起了一件往事:“嘉靖六年,陽明公即將赴廣西征討叛亂。龍溪先生與緒山先生就對此有過爭論。”

朱翊鈞又回頭去看馮保,馮保知道他要問什麽,不等他開口,就說道:“緒山先生就是錢德洪,也是陽明公的弟子,與龍溪先生齊名。”

這邊在講心學,吸引了旁邊桌的註意,不一會兒,就有好幾個人圍了過來。

“龍溪先生質疑了陽明公的四句教,認為一切皆由心之體而來,那麽,既然心是無善無惡之心,意、知、物也應該是無善無惡。”

“但緒山先生認為天命之性源於《中庸》:‘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。’心體就是良知,本無善惡,但人有了私欲,意就有了善惡,就需要格物致知,讓心體回到無善無惡的狀態。”

“二人就此爭論起來,誰也說服不了誰,便向陽明公請教。”

有人問道:“陽明公如何說?”

朱翊鈞回頭,這才發現,周圍已經聚集了好多人。

“陽明公說道:我即將遠行,正要與你二人講破此意,二君之見,正好相互為用,不可各執一邊。”

“人分兩種,一種是利根之人,心體本就通透,一點就明,一悟本體即是功夫。龍溪先生的領悟適合教化利根之人。對於心體被私欲蒙逼的普通人,就應該像緒山先生所說,在意念上為善、去惡,功夫熟後,渣滓去得盡時,本體亦明盡了。”

“針對不同的人,用不同的方法,上下皆可引入於道。”

“而後,陽明公又補充道:四句教沒有問題,傳授他人時,不可隨意更改。”

“但世間蕓蕓眾生,利根之人畢竟是鳳毛麟角,就算是顏子,明道這樣的聖賢,亦不敢當。若不教人實實在在的為善,去惡,只去虛空參悟本體,不過是個空想,這不是小事,不可不早說破!”

“這,便是‘天泉證道’。”

張元忭話音剛落,周圍先是寂靜片刻,隨後迸發出一陣掌聲,周圍的士子紛紛叫好,朝張元忭作揖,稱:“受教了。”

許多以前沒有接觸過心學的人,也表示受益匪淺,願拜入王門,潛心研習心學。

一開始不是很能理解,聽著也覺得沒意思,不如大伴給他講的睡前故事有趣。但聽到最後,小家夥卻忽然悟了。

顏子就是顏回,孔子門下最得意的弟子,明道指的是程顥,程頤的兄長,宋代理學大家。

朱翊鈞忽然說道:“最後,陽明公說那番話,是想提醒龍溪先生,連顏子和明道先生都不敢說自己是利根之人,他不要自作聰明啦,也不知道他聽明白沒有。”

“!!!”

他此言一出,周圍的喧囂立時安靜,無數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,震驚、疑惑、憤怒,在看到他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,更是不可置信。

朱翊鈞說了就說了,坦然的坐在那裏,接受各種目光。

在他開口的那一刻,馮保就預感到他會語出驚人,想要堵他的嘴,卻慢了一步,他話已經出了口。

轉念一想,倒也無所謂,大不了就是表露個身份。在座各位,有一個算一個,都是上京趕考的士人,功名前程還要不要,自己掂量。

本應該最生氣的張元忭卻站了起來,在眾人即將聲討之際,忽然對朱翊鈞說道:“小公子不是要找青藤嗎?咱們這就過去吧。”

朱翊鈞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站起來,下了樓,絲毫沒有慌張和膽怯,仿佛誰若是站出來指責他,他也能挽起袖子跟人當場“論道”。

走出那間蘇州小館,張元忭看著朱翊鈞,欲言又止。

倒是朱翊鈞十分奇怪的看著他,忽的想起什麽,問了一句:“你知道我是誰?”

張元忭躬身,低頭,恭敬的喚了一聲:“太子殿下。”

朱翊鈞略微思索,便明白了:“是徐先生告訴你的吧。”

張元忭點了點頭,又張了張口,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。

朱翊鈞笑道:“你想說什麽,直說便是。”

張元忭忽的笑了笑:“青藤曾說過,他能中舉,也是因了殿下您的緣故。”

朱翊鈞說道:“是他自己考中的,跟我沒關系。”

張元忭卻道:“去年他回到山陰,與他熟識的人都說,他變化很大。這一年來,他苦讀不輟,所作文章也有了些許改變。”

朱翊鈞聽懂了,他說的這個“所作文章”指的是考試的八股文。

天才的想法往往天馬行空,但八股文偏偏容不得天馬行空。

朱翊鈞笑了笑:“看來,他很想當我的老師。”

很快,他們就回到了客棧。徐渭打開門,見到朱翊鈞卻並不驚訝,將他迎進屋去,又要下跪行禮,朱翊鈞見他還有宿醉的痕跡,便揮了揮手:“免了吧。”

徐渭看向一旁的張元忭,好奇道:“子藎怎會與殿下一起?”

張元忭便把剛才在蘇州小館的事大致與他說了說,有意要省去最後那一段,朱翊鈞卻自己說了出來:“我說,陽明公是提醒龍溪先生不要自作聰明,你說,我說得對不對?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徐渭聽完竟放聲大笑起來:“你說得對,確實如此!”他又看向張元忭,“這話應該叫龍溪也聽一聽。”

張元忭憂心的看著他,眉心簡直打成了結,實在無法理解。

朱翊鈞好奇道:“你也認識這位龍溪先生嗎?”

徐渭漫不經心的說道:“何止認識,他是我的表兄,雖不是我的老師,但對我影響深遠。”“!!!”

徐渭又說道:“陽明公最後那番話,的確有警醒之意。龍溪自然也聽明白了。但在往後幾十年的講學中,他仍舊堅持自己的觀點,並將之發揚光大,豈不更加可貴?”

朱翊鈞點頭:“你說得對。”

他忽的又想起個人:“那你認得唐順之嗎?”

聽到唐順之這個名字,徐渭才嘆了口氣,眼神透過朱翊鈞望向他的身後,目光變得空遠:“唐荊川,他是個了不起的人,我們只見過兩次,卻一見如故。”

朱翊鈞對這個比較感興趣:“說說看。”

“他第一次來山陰,拜訪恩師,也就是我的表兄王龍溪。他說讀過我的文章,邀我相見。我們性格相投,文風相似,暢談詩文。我一直將他送到柯亭,才依依不舍的道別,還為他作詩一首。”

徐渭性格狂傲,恃才傲物,落魄之時,給李春芳當門客,寄人籬下還能跟當朝尚書對著幹。

朱翊鈞第二次聽到,他對一個人有如此高的評價。第一次,是三年前的殿試,他聽到有人說,徐渭對其中一名士子的評價是“當世歐陽修”。

朱翊鈞又問道:“那你們的第二次相見呢?”

徐渭笑了笑:“第二次,是在總督府。”

這個總督府,指的自然是胡宗憲的總督府。

“義修到浙江視察軍情,胡總督接待他,宴席上,拿出一篇文章給他看,並稱那是他自己所作。”

“義修看過文章之後,大吃一驚,說那文章看起來就像是自己寫的。”

“胡總督又拿出其他文章給他看,他看過之後,便斷定剛才那篇文章絕非胡總督所作,並且表示想要見一見寫文章的人。”

聽到這裏,朱翊鈞笑道:“我知道了,那文章肯定是你寫的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

心學,是明朝中後期繞不開的話題,影響深遠。希望以我淺薄的理解,讓崽崽處理好張先生和心學之間的對立關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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